指尖上的坚守：非遗守艺人的时代回响

2025-12-25 12:38:18

在机器轰鸣、数字奔流的今天，有这样一群人，他们静守一隅，与时间为友，与材料对话。他们的双手或许布满老茧，却能在方寸之间，复现千年前的精巧纹样；他们的目光或许沉静如水，却能将即将熄灭的技艺星火，重新点燃成传承的炬火。他们，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守艺人——一群以生命为尺，丈量文明厚度的时代匠人。

走进江南水乡的一座老宅，年过七旬的顾绣传人陈慧芬正端坐于绣架前。午后柔光透过木格花窗，洒在她手中那枚细若发丝的绣针上。她正在复原一幅明代顾绣代表作《洗马图》。“这幅图原稿丝理已经模糊，马匹肌肉的走向、水波的纹理，都要靠一代代口诀和手感来揣摩。”陈老师说话时，手上动作丝毫未停，劈丝、穿针、落点，行云流水。顾绣以“绣画合一”著称，一根丝线要劈成六十四分之一，用针如用笔，以针代笔，以线代墨。这种起源于明嘉靖年间松江府的绣艺，鼎盛时“尺幅值金数两”，却在上世纪中后期几近失传。陈慧芬16岁随姨母学艺，“当时觉得闷，整天对着一块布。”直到姨母临终前，将一本手绘针谱交给她，她才明白自己接过的不仅是一门手艺，更是一个族群关于美的记忆密码。

与江南的精细婉约形成对比的，是西北黄土高原上的粗犷铿锵。在甘肃环县，64岁的道情皮影戏传承人高清旺，正带着儿子和两个徒弟，在自家窑洞里排练新戏《丝路驼铃》。昏黄的灯光下，牛皮制成的影人在白布后腾挪跳跃，配合着高亢苍凉的道情唱腔，讲述着古丝绸之路上的商旅故事。高清旺家族操持皮影已逾百年，“我爷爷那会儿，一个戏班七八个人，能演三百多本戏。到我这代，完整剧本只剩四十多本，许多绝活眼看就要带进棺材了。”最让他痛心的是“挑线”技艺——一人同时操纵多个影人完成武打、变形等高难度动作，如今全县掌握者不超过三人。为此，他打破“传内不传外”的老规矩，公开收徒，还将戏词、曲谱仔细整理成电子文档。“老祖宗的东西不能烂在我手里。”他说这话时，窑洞外风沙正急，洞内灯火如豆，影人飞舞，仿佛千年时光在此凝固。

守艺之路，孤独而漫长。在云南哀牢山深处，哈尼族多声部民歌传承人车格，每周三次步行两小时山路，到村小学教孩子们唱古歌。“栽秧歌、祭祀调、哭嫁歌……每一种调子对应着一种生活场景。”车格忧心的是，年轻人外出务工，山寨空心化，许多古歌失去了生存的土壤。“歌不是唱在舞台上的，是长在土地里的。”为此，她发起“山歌回到山寨”计划，组织返乡青年在梯田节、祭寨神等传统节庆中恢复歌唱仪式。去年丰收节，当八十岁的摩批（祭司）带领全村老少，在千年梯田边再次唱起完整的《四季生产调》时，车格泪流满面：“我好像听见祖先在和声。”

这些散落在大地上的文化基因，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。工业化生产冲击着手工价值体系，快消文化稀释着年轻一代对传统的认同，老艺人离去导致“人亡艺绝”的悲剧时有发生。但希望也在萌发。随着《非物质文化遗产法》的深入实施，系统性保护工程逐步展开。数字化采集让濒危技艺得以永久保存，“非遗进校园”让种子播撒进童心，生产性保护探索让老手艺对接新市场。更重要的是，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“回流”。27岁的清华美院毕业生林悦，放弃城市高薪，拜师学习濒危的漆器髹饰技艺；一群“90后”组建团队，用VR技术复原消失的傩戏场景……他们用当代语言翻译古老智慧，在守正创新中寻找平衡。

守艺，守的不仅是技艺，更是一种生活方式、一种审美哲学、一种与天地万物相处的智慧。当机械复制的“完美”充斥世界，手工艺的“瑕疵”反而成为人性的温度计；当全球化浪潮抹平差异，地方性知识恰恰是我们应对未来不确定性的珍贵密码。每一位守艺人，都是一座活态博物馆，他们用一生的专注，将时间熬成光泽，让文明的血脉在指尖流淌不息。

夜幕降临，陈慧芬绣完最后一针，高清旺的皮影戏迎来满堂喝彩，车格的山歌随着炊烟飘散山谷。这些看似微弱的坚持，如同暗夜中的萤火，汇聚起来，便是照亮文化来路与去路的一片星河。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，从来不是将其制成标本束之高阁，而是让它在当代生活中继续呼吸、生长、绽放。而这，需要每一个人的看见、尊重与参与——因为守护的不仅是他人的技艺，更是我们共同的文化故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