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-12-23 12:04:30
在长江之畔的一座古镇深处,七十三岁的李师傅每日清晨五点准时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。作坊里,光线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与天然大漆混合的独特气息。他的工作台上,摆放着几件未完成的漆器胚胎、数十把大小不一的刻刀,以及那罐跟随了他近五十年的生漆。李师傅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“金漆镶嵌”技艺的代表性传承人。这门起源于商周,兴盛于明清的奢华工艺,曾装饰过故宫的梁柱,点缀过王公的案几,如今,却几乎完全退出了日常生活的视野。
“守艺”,这个词语精准地概括了李师傅们的一生。它不仅仅是“手艺”的谐音,更承载着“守护技艺”的沉重使命。与轰轰烈烈的创新不同,守艺人的日常,是日复一日的重复、一丝不苟的严谨,以及与市场潮流近乎背道而驰的缓慢。制作一件真正的金漆镶嵌屏风,从制胎、裱布、刮灰、上漆、打磨,到描绘纹样、镶嵌螺钿、贴覆金箔,前后需经历上百道工序,耗时短则数月,长则数年。机器无法替代指尖对漆面厚薄的精微感知,AI也无法计算镶嵌时贝壳纹理与光线互动的偶然美学。这一切,全靠传承人经年累月积累的“手感”与“心法”。
李师傅的学徒,如今只剩下一位三十出头的远房侄子。年轻人耐住了头三年打磨抛光的枯燥,却时常在深夜对着手机屏幕发呆,朋友圈里同龄人的都市生活光鲜亮丽。李师傅看在眼里,并不多言,只是某天将一枚自己二十岁时雕刻的玉佩赠予他,玉佩背面刻着“沉潜”二字。“手艺活,急不得。”李师傅常说,“你看这漆,一层层刷上去,每一层都要干透了,才能刷下一层。心浮气躁,漆面就会起皱、开裂,前功尽弃。做人做事,也是一个道理。”这份源自技艺哲学的教诲,或许是比技艺本身更珍贵的传承。
然而,守艺人的困境是现实的。技艺的传承需要时间,而生活的维持需要金钱。许多非遗项目市场狭窄,产品制作周期长、成本高,难以在工业化量产的商品竞争中生存。传承人往往清贫,作坊难以为继,年轻人望而却步,形成恶性循环。这正是“非遗保护”工作的核心挑战。保护,不仅仅是博物馆式的存档与记录,更是要让非遗在现代社会生活中找到存续的土壤,实现“活态传承”。
近年来,情况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。一方面,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力度空前,通过认定代表性项目和传承人、提供资金补助、建立传承基地等方式,为守艺人提供了基本保障。另一方面,社会的关注度也在提升。越来越多的纪录片、自媒体将镜头对准这些深巷中的匠人,他们的故事通过网络感动了无数人,“非遗宣传”让尘封的技艺重新进入公众视野。人们开始欣赏手工制品蕴含的情感与生命痕迹,愿意为匠心与独特性付费。
更值得关注的是,一些创新的传承模式开始涌现。例如,整合了线上线下资源的“美非遗商城”等平台,正尝试为非遗产品搭建直达消费者的桥梁。它们不仅销售器物,更通过图文、视频讲述背后的技艺故事与匠人生平,将文化附加值注入产品。同时,一些有想法的年轻传承人或设计师,开始尝试“非遗+”的跨界融合,将传统技艺与现代设计、实用功能结合,开发出更符合当代审美与生活需求的产品。比如,用古老刺绣技艺制作时尚手包,将传统竹编与现代灯具设计结合。这些尝试,并非对传统的背叛,而是一种创造性的转化,为古老技艺注入新的生命力,吸引年轻一代的关注和参与。
李师傅的作坊,去年也迎来了一群美术学院的学生。他们不是来学艺,而是来“采风”,想用现代艺术的语言重新诠释金漆镶嵌的美学元素。李师傅欣然应允,饶有兴致地看着年轻人在平板电脑上勾勒出充满几何感的纹样。“挺好,”他眯着眼笑道,“老祖宗的东西,不能老是原封不动地供着。你们能看懂它的美,用它做出新花样,它才算真的活着。”
非物质文化遗产,归根结底是关于“人”的遗产。它存在于传承人的记忆、双手和每一次呼吸般的操作中。它不仅是技艺,更是蕴含其中的历史智慧、审美理念、生活方式和伦理价值。因此,“非遗传承”的本质,是文化的延续与人的接续。我们需要更多的“守艺人”,以近乎固执的坚守,留住文明的基因;也需要更多的“传薪人”,以开放创新的智慧,让古老的火焰在新的时代里继续燃烧。
当我们谈论非遗保护时,我们最终在谈论什么?或许,是在谈论如何对抗时间的遗忘,如何在疾驰的现代化进程中,为那些缓慢、精细、充满人性温度的价值保留一席之地。李师傅们的手,连接着过去与未来。他们守护的,不仅是一门手艺,更是一个民族的文化身份与精神故乡。每一件从他们手中诞生的作品,都是凝固的时光,是我们可以触摸到的历史,是文明在指尖传递的、生生不息的温度。这温度,值得被看见,被珍视,被一代代地,传承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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